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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路,而不是著作”

2000-06-2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何均平 我有话说

我们在中学时代就读过贾谊的《论积贮疏》,开篇的第一句话我们还记忆犹新:“管子曰:‘仓禀实而知礼节’,民不足而可治者,自古及今未之尝闻。”这一句简单的话里包含着极为深刻的道理。用现代学科的术语来讲,“仓禀实”讲的是经济学的问题,“知礼节”讲的是伦理学的问题,“可治”讲的是政治学的问题。由此可见,我们的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伦理学与经济学之间的关系,政治学与伦理学和经济学之间的关系。

政治学和伦理学、经济学之间的关系在古希腊也是相辅相成,不可分离的。亚里士多德在论述国家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时,就坚决主张“国家的目的”是“美好生活的普遍促进”。在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的开篇,亚里士多德在论述经济学对财富的关注时,就将经济学的主题与人类行为的目的联系起来。

一直到18世纪,经济学与伦理学仍然是纠集在一起的,它们都是道德哲学的组成部分。我们知道现代经济学的鼻祖亚当·斯密原本就是一个道德哲学教授,他的成名之作《道德情操论》是一本伦理学名著。事实上,斯密本人在世时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经济学家。斯密的《国富论》也不是为了建立经济学体系的目的而写的,他的初衷是为了建立一个道德哲学体系,而《国富论》与《道德情操论》一样只不过是道德哲学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。当时的“道德哲学”范围极为广泛,从斯密在当道德哲学教授所教授的课程来看,就包括神学、伦理学、法学和政治学4个部分,而政治学实际上包括了当时所谓的政治经济学。斯密在1790年临终前的几个月为《道德情操论》第六版所写的序言《告读者》中就讲到:“我曾说过,我将在另一本论著中努力说明法律和政治的一般原理,以及它们在不同社会时代和时期所经历的不同革命;其中不仅涉及正义,而且涉及警察、国家岁入、军备及其它任何成为法律对象的东西。在《国富论》中,我已部分地履行了这一诺言,至少在警察、国家岁入和军备问题上。”我们从现代经济学家从《国富论》中得出的结论也可以看出这一点:

“美国颁布《独立宣言》的1776年,亚当·斯密出版了《国富论》。斯密提出了今天今天所有经济学学生都熟悉的见解:(1)人类最主要的动机是自己的私利;(2)竞争的看不见的手自动地把许多私利转变为共同的利益;(3)因此,要使国家财富增长,最好的政府政策便是最少的干预。”(《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词典》,第4卷,第961页)

经济学既然与伦理学有这么多的思想渊源,那么,在现代经济学中为什么却丝毫看不到这种渊源呢?

我们知道,现代经济学是一种以逻辑为基础的经济学,即建立在逻辑假设、逻辑推理和逻辑结论基础上的纯粹经济学。以逻辑为基础的经济学具有与以伦理为基础的经济学完全不同渊源,阿马蒂亚·森称之为“工程学”的渊源。之所以称之为工程学的渊源,是因为几位应用工程师的巨大贡献,如19世纪的法国经济学家瓦尔拉斯对于解决复杂经济关系中的技术问题,尤其是那些与市场功能有联系的问题作出了重大的贡献。17世纪的伟大经济学家威廉·配第对自然科学和机械科学具有浓厚的兴趣,他将工程学的方法应用到数学中,成为数字经济学的先驱。事实上上程经济学的渊源并不是晚近才出现的,它差不多与伦理经济学具有同样悠久的历史。公元前14世纪的印度孔雀王朝的大臣考蒂利亚的著作《物质繁荣的教诲》被认为是历史上第一部类似“经济学”的书。这位与亚里士多德同时代的作家,在其研究经济问题时,所密切关注的主要是“工程学”的问题,而不关注伦理学的问题。

“‘工程学’方法的特点是,只关注最基本的逻辑问题,而不关心人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,以及什么东西能够培养‘人的美德’或者‘一个人应该怎样活着’等这类问题。在这里,人类的目标被直接假定,接下来的任务只是寻求实现这些假设目标的最适手段。较为典型的假设是,人类的行为动机总是被看作是简单的和易于描述的。”(《伦理学与经济学》,第11页)

现代经济学主要是从亚当·斯密的《国富论》发展而来的,它的伦理基础是“自利”,它的行为方式是自由,它的目标是利益的最大化,即少数人的幸福,它所使用的方法是工程学的方法,即科学的算计。然而,现代经济学与其说是对《国富论》的发展,还不如说是对《国富论》的背叛,因为它完全抛弃了斯密的道德哲学旨趣,转而寻求以工程经济学为渊源的科学旨趣。这样现代经济学一方面借助科学的指引有了飞速的发展,但是另一方面,由于它抛弃了道德哲学的旨趣,使它成了一个无根的学科,它仿佛是一个又聋又盲的剑客,骑着科学这匹脱缰的野马,漫无目的地奔行在一条不归路上:

从伦理学的动机论来说,除了“利己”,至少还有“利他”。试想,如果我们的经济学以“利他”为基础,那么,在人类社会的历史长河中,将会减少多少战争和屠戮。然而,现代经济学听不到人类内心的这一呼唤,它心中只有“自利”这一原则,它是一个长着耳朵的聋子。

从伦理学的目的论来说,除了“幸福”,至少还有“正义”。试想,如果我们以“正义”为目的,那么,在人类社会的历史长河中,将会减少多少贫困和饥荒。然而现代经济学漠视遍地饥民饿殍,眼里只有富人的朱门酒肉,它不是一个有眼无珠的瞎子,又是什么?

从伦理学的“行为论”来说,除了“自由”还有“规范”。试想,如果我们的经济学在高举“自由”的大旗之时,也用适当的伦理规范约束自己的行为,那么我们的社会将会减少多少荒淫和奢侈,生意场上将会减少多少尔虞我诈。然而现代经济学仿佛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剑客,“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;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;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。”

从现代经济学的手段来说,它只知道用科学的算计向自然索取,却不知道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。试想,如果我们以天人合一的方式与自然为友,那么我们今天就不会面临危及人类生存的环境污染。

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”。如果说经济学曾经是个独行侠的话,那么在科学这条不归路上,它越来越变成了一个冷酷的杀手。它正在耗尽我们地球上有限的资源,掠杀我们地球上的野生动物,同时还将屠刀举向我们人类:它不仅用大工业破坏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,而且用“金钱万能”日益销蚀我们赖以维系的价值观念。没有伦理的经济学,迟早会将地球上的生物赶尽杀绝,包括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。

为了地球,为了人类,经济学该是踏上伦理之途的时候了。阿马蒂亚·森的《伦理学与经济学》使我们想起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的那句话:“是路,而不是著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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